藤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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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

【喻叶】居心叵测

均衡饮食:

叶修走到大厅的时候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约会的地点。


 


明明是高档的星级酒店,里头的灯光却打得相当黯淡,只比皎洁月色明亮了那么一点点的光线,月色将来的迟暮那般。偏偏又很暖,看起来更加暧昧,是制造吊桥反应的最佳场所。在这样朦胧的环境里,彼此的五官都被美化十分,心跳更容易受荷尔蒙牵引,陷入不必要的感情中。


 


尽管里头喷洒的是简单的沙龙香,背景放的是靡靡之音,让人昏昏欲睡,叶修却敏感地察觉到这里分明就是个酒吧。


 


他觉得这里头有不寻常的滋味儿,要不是邀请他来的人是喻文州,叶修几乎想甩下礼节,转身就走。


 


喻文州分明是知道他从来滴酒不沾的。


 


就现状看来他也没有找错地方。作为苏黎世的酒吧,喻文州的东方面孔哪怕隐没在无边月色中,也无比分明。喻文州甚至还招了招手,示意叶修走来。


 


“你怎么会找我来这种地方?”仗着中文的博大精深与困难,叶修毫不客气地说出自己对环境的不满,“哥一杯倒可是荣耀圈里的著名新闻啊,别和我说你不知道。”


 


“这里比较适合谈话。”喻文州笑着推来一张酒水单,“我请客,你看着点。”


 


“行。”叶修一屁股坐下了,琳琅满目的酒水单看的他头痛,更何况上面还有生来就不在他脑海里储存的,弯弯曲曲的文字符号。好在高档酒店中的服务员都具备相应的职业素养,没有笑吟吟地盯着他来胁迫。


 


“随便来杯什么……不含酒精的吧。”叶修说。喻文州低头慢吞吞地饮了口酒,被叶修晃在眼前的手打断了。


 


“怎么了?”喻文州挑了挑眉毛。


 


“点单啊。”叶修理直气壮,毫不感到羞耻。“你觉得凭我的英语水平能说吗?”


 


喻文州笑了,说,“也是。”


 


喻文州转头就和吧台里的酒保说了一串流畅的英语。叶修的水平还停留在九年义务教育的高度,语速一快,听得懂的也得搞不明白。这次出国他也做了回功课,但除了几句脏话就剩“I”“me”“my”。


 


仿佛流水的潺潺倒入盎司杯中后戛然而止。叶修的视线从酒保十根漂亮的指头上移开,他有预感接下来要发生些大事,但他不开口,等着喻文州先沉不住气。


 


喻文州显然并不打算卖关子,尽管他非常擅长吊人胃口。薄荷味的酒精菟丝子一般缠绕在他的声带,含着块儿冰。本来就低沉的嗓音带着电流,叶修只觉得鼓膜里直发麻,痒到心里去。


 


“你谈过恋爱吗?”喻文州问。说完他摇晃酒杯,将融化的矿泉水和酒搅拌均匀。他杯子里放的是一杯百利甜,奶油和奶茶的滋味还原地很逼真,含在嘴里能欺瞒过味蕾的甜,咽下喉咙才感到上当受骗,尝到酒精本质的辣。


 


是从来就备受女性欢迎的酒饮。常常是不知深浅地喝了下肚,酒精伴着胃酸发酵,很容易犯醉。


 


叶修没预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舌头缩在口腔里动弹不得。爵士乐里歌手的咬文嚼字从灯光下滚过一圈,每个吐字都格外清晰。饮品上的很快,冰块在杯壁上清脆地碰了一下,微不可查地将沉默的气氛撞碎了。


 


像是早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被闹钟揪着灵魂那样唤醒,叶修反应过来。酒保不知道他方才的举动对叶修来说有如排山倒海,说了句enjoy现行离开。


 


喻文州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点暧昧,甚至有点狎昵,但他没往深里去思考,只犹豫了一下,便说道:“荣耀女神算吗?”


 


喻文州笑了,说:“当然不算。”


 


“那就没有。”熟悉的玩笑话让叶修感到安心,他拿起了酒杯,“这是要讨论感情问题啊?”


 


“也不算吧,”喻文州似乎在掂量词措,“苏沐橙呢?”


 


苏沐橙和叶修的关系早就变成荣耀圈的老生常谈,流言蜚语满天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叶修以前还会和记者解释一下,在意识到不管怎么对待都是越描越黑之后就放弃了口舌之争,任由别人猜测去了。喻文州说起这件事,让叶修遗忘的头疼又隐隐发作。


 


“没有。”叶修说,“你这是荣耀联盟的记者派来挖我老底的啊?”


 


喻文州解释说:“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问一问,没有别的意思。”他顿了顿,又问,“那你被人说过冷血,不懂感情吗?”


 


叶修真的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说:“没有。”倒是被人说过太嘲讽。


 


“我以前谈过两个女朋友。”喻文州回忆道,“第一个是以前刚进蓝雨训练营的时候交的。”


 


叶修比较在意的是喻文州为什么要突然和他推心置腹地说这些话。他和喻文州关系不差,但是这些显然已经逾越了他印象中的界限,亲昵过头了。以喻文州从来深思熟虑的性子来说,有点人设崩坏。


 


就是因为喻文州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情,这样的内心独白才让叶修觉得诡异。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等着喻文州一番话都吐完再说。


 


“那时候我还没什么觉悟,你也知道的,年纪轻。”喻文州陷入回忆,努力地代入那个还懵懂幼稚的少年时期,“进入训练营的时候忙着训练,慢慢就把她冷落了。”


 


叶修点点头,说:“刚开始,很正常。”


 


“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个人都很久没联系了,我再去找她的时候,她直接把我骂了一顿,然后就拉黑了。”


 


叶修笑了,“这妹子手速可以啊。”


 


喻文州也笑了笑,说:“更主要的是当时脑子没反应过来。我花了十分钟去看她给我的留言,才意识到我作为男朋友来说完全不合格。”


 


叶修安慰他,说:“没关系,电子竞技没有女朋友。你看哥几个冠军拿过来,单身的照样很快乐。”


 


“然后我单身了几年,蓝雨里面……你也知道的。”喻文州含糊地带过了和尚庙这个词,“后来是我家里给了点压力,出去相亲了几次。之后碰到一个我父母都比较满意的,我对她也有点好感,感觉相处挺合适的,就开始交往了。”


 


“我和她解释说我们职业选手平时的休息时间可能不多,都要看比赛安排。夏休期会空闲一点,所以尽可能地安排出时间和她见面。她说能理解我,让我松了口气。但是越到后来我觉得我们的相处越来越艰难,感觉像两块磁铁慢慢失去了作用,甚至开始相互排斥……”喻文州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发现自己开始供不应求,好像除了陪伴之外,我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交给她。”


 


叶修认真地聆听着,没说话。他没意识到自己开始沉浸在喻文州口述的回忆中,杯中的冰块都被他掌心的热度融化了。他戳着脑袋啜了一口,甜度不减,果汁的滋味依旧浓郁。


 


“之后她说想和我见一面谈一谈。那天我正好打完比赛有一天休息,赴约的路上心里却没来由的发慌——我当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看到她坐在咖啡厅静静等着我的时候才有所察觉,那一路上压得我喘不过气,几乎要窒息的是负罪感。”


 


胸口发揪,喻文州叹了口气,空气填满肺部的感觉就像是重获新生。


 


“她和我说了很多,哭起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认真地听她说话。然后我发现,她说的很多,似乎都和我的前一任一样。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当时的我自认已经对她已经竭尽所能,可是她一说,又似乎哪里都错了。最后她和我说,‘你喜欢过我吗?’,我觉得好像被她看透一样,气都喘不过来。”


 


话说到最后,喻文州的情绪似乎有点激动。叶修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本来应该是喻文州的秘密,是他的心事,却在这间安静的酒吧掀起漩涡,逼着他这个该当旁观者的过客往下跳。叶修的脚没踩住吧椅细窄的钢条,运动鞋的花纹与光滑面狠狠地摩擦一番,还是没能抓住,呲溜一下往下落去。


 


叶修有一种陷入泥沼的错觉。失重感让他眼明手快地稳住了身子,那是一种灵魂丢失重的感觉,全靠他还弥留在现实的血肉之躯才勉强维持原型。大脑里阴森发凉,寒意顺着牙齿攀岩到脑干,全靠着细品果汁的香甜才勉为其难缓过神来。


 


喻文州没有意识到他的反常,就像叶修在他情感的飓风中被吹地东倒西歪,却不知道台风眼中被如获珍宝地藏着什么东西。喻文州斟酌着,说:“当时的我,突然感觉她所说的那个单位是那么沉重。她没有说‘爱’,只是说‘喜欢’。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喜欢某样东西,某个人,黄少天或者战队里的谁,来问我,都可以。”


 


“但是我……没能发出声音。我清楚她问的不是那么表面的意思,所以没有说话。”


 


喻文州说的话不算多,但是或许是太饱满的情绪榨干了他的精力,他喝了口甜酒,酒杯像个指纹收集器,上面印满了他狼狈不堪的痕迹。他说,“我一直没能开口。她没说什么,拿上东西默默离开了,我们也就此分手。”


 


叶修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着缄默。他没什么感情经历,也明白就喻文州当时的态度,这份关系是无可逆转了,不仅伤心伤神,连最后的安慰都没能得到,不禁有些同情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


 


让荣耀的MT大师安慰人是一件比抢boss拿冠军还要困难的事。叶修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安慰人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好容易搜肠刮肚地拼凑出几个词语,还被喻文州忍笑婉拒。“叶修,你不用这么安慰我了。我并不是很伤心,只是觉得自己对感情不严谨,伤害到了别人。”他突然沉下声来,严肃地看着叶修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之后我就发誓,认真地面对感情,但凡遇到动心,想珍惜的对象,头破血流也要争一次。”


 


叶修喉咙里的甜味顿时不上不下地卡住,不知该不该吞下去。这杯果汁变成鸿门宴的一张请柬,手里的饮料骤然变得烫手,却又被冻得发僵,握不住那长条又凝满水珠琥珀的杯壁。喻文州静静地看着杯子在叶修手中滑了几厘米,伸出手来,替他稳稳地拿住,放回桌上。


 


但喻文州要的显然不止是这些,他甚至自然而然地盖住叶修的手心,感慨似的说道:“好冰啊。”


 


叶修终于明白为什么喻文州要挑这样一个地方,显而易见,从一开始就是喻文州精心策划好了的一场局。他怎么会觉得这里的灯光昏暗?他恨这里的霓虹还是太亮,不能将他束手无措的狼狈浸泡在黑暗中,永无见天之日。


 


他忍受着喻文州手心的滚烫,听说指尖上能感知脉搏,不自觉地将手蜷缩起来,说道:“别有用心啊喻文州。这就是你邀请我来这里的目的吧?”


 


喻文州看着他,“是。”


 


“还真是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啊,”叶修说,“就为了给最后这段表白铺垫?”


 


喻文州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认真。”


 


“还真是不像你的作风,怪不得我一进来就觉得恶寒,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叶修说,“胆子倒是很大。”


 


“我更喜欢你说我有赌博精神。”喻文州修正他。


 


“我看你连性向都没有纠结,就敢伸出魔抓来觊觎我了啊。”叶修故作从容地将刚才被喻文州握过的手藏进口袋里,才敢吐一口气,好像藏进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喻文州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纠结?”


 


叶修皱眉,“你说的这个女朋友是什么时候的事?”


 


“蓝雨夺冠后一年。”喻文州老实地回答。


 


“可以啊,喻文州。”叶修终于笑了,“这都多少年了?”


 


他掰着指头开始算,喻文州的声音像一滴水落到他耳边。“六年。”


 


叶修承认,喻文州和他讲话的那半边身子都和触了电一样发麻。他佯怒道:“喻文州你过分了啊,哥好歹也是读过九年义务的,你们第六赛季的冠军吧,后一年不是七么,哪里来的六年?”


 


“六年。”喻文州又说了一遍,“我能想起来全部的,全部能和‘感情’这个词搭上边的,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整理,回忆,摸索出来的一个线头,就在六年前。”


 


叶修不说话了。喻文州没有再紧逼他,他已经将自己发酵了无数光阴的秘密倒出来,这时候觉得一身轻松,无比畅快。“我等着你。”他说,吧椅转了个身,喻文州像一只优雅的蝙蝠翩然落地,朝着出口大步走去。


 


叶修在吧台前坐了足足十分钟才起身离开。


 


之后几天的集会叶修都再没出现过。虽说队长这个管事儿的职务由喻文州包揽了,叶修这个领队也就是个挂名的闲职,还是引起了许多队友的不满和抱怨。叶修本来就仇恨极高,但凡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被拉着躺枪,张佳乐这种平时被叶修调侃欺压最多的,情绪尤为高涨:“叶修他人呢!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偷懒啊!”


 


苏沐橙说:“叶修是在房间里忙着想事情呢,这几天没空下来。”


 


苏沐橙这句话抚平了几位血气方刚的男性的暴躁。但是一行人并信不过叶修的人品,都捏着下巴忧心忡忡道:“他策划什么呢要在屋子里躲那么多天?”


 


“肯定有人要倒大霉了。”方锐拍板。


 


大家纷纷猜测是谁能让心脏如叶修都废寝忘食地筹划那么多天,幸灾乐祸的同时也胆战心惊。


 


喻文州没说话,散会之后他照惯例整理材料,收纳文档。会议室的大门敲了敲,喻文州抬起头,专注地盯着鎏金的门把手,那里顺时针转了半圈,虚掩的门缝缓缓打开。


 


叶修站在门外。两个人不言不语地对视半晌,眼波和电流此起彼伏,来回流窜。叶修后退几步用脊背将门带上,锁落上的铿锵让他觉得无比心安。


 


“收拾东西呢?”叶修问了句废话。


 


喻文州心如鼓擂,呼吸都小心翼翼。尽管他已经逾雷池一步,刚巧了躲过爆炸区域。已经是死里逃生,大难不死。这份幸运有一份实质的重量,压在胸脯,让他彻底地喘不过气来。这时候却又回过神,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将心思暴露,都尽数藏进肺腑,手忙脚乱用血肉去遮掩,就是叶修走到他身边,也只用喉咙“嗯”一声作为回应。


 


“等下一起吃晚饭?”叶修问。


 


“行。”喻文州点点头。“几个人?”


 


叶修把手伸到他面前,摆了几根指头。喻文州的注意力从白纸黑字转移到上面,皱了皱眉头,说:“这么多人?”


 


叶修摇摇头,说:“这个是我。”


 


喻文州看着他的三根指头,有点发懵。


 


叶修解释道:“这个是我……啊,不对,还是这个吧。”他缩回一根手指,比成2。想了想,又缩回一根,只剩下1。


 


喻文州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心跳骤然加快,藏在舌根下的心思跃跃欲出,他死抿着嘴唇,等着叶修继续。叶修有点尴尬地揉了揉头发,刚才的一番动作像个讨价还价的模样,他不断减着手中的砝码,像个神智清明,感到后悔的赌徒,和喻文州的破釜沉舟截然对比,那样的不公平,不对等。


 


叶修摸了摸鼻子,说:“是不是有点少啊?”


 


喻文州在放下文件将他抱住还是干脆上去亲他一口之间徘徊犹豫了半天。最后他决定还是先收下叶修的保证,不让他再有抽身的可能。


 


他握住叶修的那根食指,如释重负地笑了:“不会,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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